寂静的智化寺

寂静的智化寺

　　“似花还似非花,也无人惜从教坠。抛家傍路,思量却是,无情有思。……

　　走在满城风絮的京城胡同里，不由地想到苏轼这首古词。漫无目的，东拐西拐就漫进了禄米仓胡同，到胡同尽头眼前突然一亮：一座古寺隐居在此。真的像个老衲隐居于此，寺的山门不大，与旁边大户人家相比还逊色些，如果是在晚上路过，说不定一不小心就错过了。墙上嵌着大理石上写着：智化寺。全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1961年。这说明它是第一批国宝名录。门票20元，售票员听说里面有古乐演出。进去后一个大场院映入眼帘，豁然开朗，坐北朝南的三坊一山门格局，三坊皆歇山单檐，北边智化殿规模宏敞些，东西两坊为为大智殿、藏殿，皆为明代建筑，至今古风犹存。民国时期两大建筑学家--梁思成、刘敦桢都对此作过调查。智化殿背后还有如来殿、大悲堂两大院落，皆藏而不露，不动声色地讲述着家国悲欢的历史沧桑。

　　“家国”二字意义深远，中国文明史也是一部家国史，帝王的家天下是驭极四方，四方皆为王土，为臣民，百姓的家天下是安居乐业，安分守己。爱国如家，爱家如国，皆可作为正义辩题，但其间蕴涵了二律悖论：以公代私，以私为公，公私相混。在这样语境中，国更多作为家的注脚。家天下非以天下为家，而是拿天下当私产，供其一家或家族享用。实为窃国大盗，独夫民贼也。

　　想到这些，因为这个国宝单位最早是明朝太监王振的家庙。王振这个名字与中国著名历史事件--“土木堡之变”紧密联系在一起。明正统十四年（1449年）。蒙古瓦剌部落也先率部分4路，大举攻明。司礼太监王振当时权倾朝野，为树立个人威望，不顾朝臣反对，怂恿英宗御驾亲征。朱祁镇率军50万亲征，出居庸关，行至土木堡（今河北怀来市东），被瓦剌军队围困，两军会战，明军全军覆没，王振被部下杀死，明英宗被瓦剌军俘虏。留守京城的郕王朱祁钰被拥立为帝，改元景泰。元年（1451年），英宗被释回京，软禁于南宫。8年后趁景泰帝病重，石亨等人发动夺门之变，英宗复位，改元天顺，并废景泰，几个月后景泰帝病死，赐谥戾。

　　这些帝王家事也是国事。这些事里有一个重要人物贯穿始终--王振。王振是河北蔚县人，进宫当太监后侍奉东宫，从而相伴了朱祁镇的大半人生，成为心腹之人。明英宗即位后王振执掌司礼监，英宗称其为“先生”而不呼名，公侯勋戚称其为“翁父”。智化寺也是王振权势正炽的正统八年(1443年)仿唐宋“伽蓝七堂”规制而建。6年后发生了土木堡之变”，王振被杀，并诛灭九族，英宗复辟后，于天顺元年（1457年）在智化寺内为王振塑像祭扫，后又经明清屡次修建。乾隆七年（1742年），王振塑像毁废，改供佛像。

　　现在的智化寺已经找不到王振的痕迹，但他却给后人留下了一座文化宝藏。无独有偶，离王振家庙不远，仅隔三百余米处也留下明代另一个著名太监--刘瑾的家庙，也成为京城一个看点。与清代慈禧太后挪用海军经费留下一座颐和园相似，有些人认为甲午海战即使有了这笔经费，也难免惨败命运，体制使然，这样还不如给后人留下一座文化遗产。这有些后现代解构正史的味道了。暂且不论其间曲直，我想到的是这些奸臣为什么能够成为炙手可热，飞扬跋扈的人物？这除了检讨专制体制带来的“必然性”外，具体的情感因素也是不可忽略的关键因素。最是无情帝王家。出身在帝王家的皇子们，一出生就卷进了争夺权力的重重漩涡中，身不由己，沉浮不定，即使是新生父母、兄弟姐妹皆沦为权力斗争下的工具，温情脉脉下尽藏凶险。权力异化了人的本性，真情成为一种奢求。王振充其量也是这场权力斗争中的一颗棋子，他不仅相伴了朱祁镇的成长，而且帮助他获得了大权，并一直忠诚于自己的主子。这对朱祁镇的人生来说是意义深长的：王振成为个人情感的依赖，犹如一个婴儿对父母的依赖，即使长大成人后还是仍是一种牵挂，一种寄托，在这个大千世界中，真正能懂自己心思，可推心置腹的人也就这样一个人。有时明知自己被利用了，但割舍不下这与生俱来的深情，也是人情难违。这样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英宗复辟后为王振“平反”的原由了。英宗不仅恢复了王振的名号，而且在智化寺内为王振塑像，亲自前往祭奠。从这些反正的举动中，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帝王的“倒行逆施”，更多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行为，背后是对已回不去的，已经消逝了的一份真情、忠诚的祭奠。

　　经历了诸多苦难的朱祁镇再也不是那个长不大的“儿皇帝”，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重挣回来的这份“家业”的来之不易，所以重登皇位后他还是做了一些好事，譬如：他任用了李贤、王翱等治世贤臣；后期平定了石、曹之乱；释放了靖难之役后被幽禁宫中逾五十年的建文的幼子文圭（有些类似张学良呵），恢复宣德朝胡皇后的称号，自己也勤勉为政：“吾早晨拜天、拜祖毕，视朝。既罢，进膳后阅奏章。易决者，即批出，有可议，送先生处参决。”他还作了一件千古大事：停止帝王死后嫔妃的殉葬，《明史》赞曰“盛德之事可法后世者矣”。

　　当下热门读物《明朝的那些事儿》中有一段对朱祁镇的评价，窃以为倒也中肯：

　　英宗的一生并不算光彩，他宠信过奸邪小人，打过败仗，当过俘虏，做过囚犯，杀过忠臣，要说他是好皇帝，真是连鬼都不信。

　　但他是一个好人。……

　　朱祁镇最终做成了他的先辈们没有做的事情，这并不是偶然的，他没有他的先辈们有名，也没有他们那么伟大的成就，但朱祁镇有一种他的先辈们所不具备（或不愿意具备）的能力--理解别人的痛苦。

　　俱往矣！现在的智化寺与王振家庙没有多少关系了，更多成为一种“文化遗产”。满城风絮中，院中梨花正艳，这一斑驳的明代建筑群掩映在明媚春光中，一时恍若隔世。

　　钟鼓楼、智化门、智化殿、大智殿、藏殿、如来殿、大悲堂庄严肃立；巧夺天工、纹饰繁缛的藻井、斗拱、楠木佛像、万佛龛、转经藏华彩落尽，始显络纹；承宗宋代禅乐，至今保留完整的“智化寺佛乐”成为国家非遗项目，多次出国演出，大获成功，名扬中外。

　　寺中每天都有佛乐展演，可惜我去时古乐演奏已经结束。

　　徜徉在寂静的智化寺，感觉历史有时是一种绝响，有时却不尽然……